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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过嵇侍中庙‌》赏析

嵇侍中庙在荡阴(河南汤阴)西南浣衣里,祀主嵇绍,也就是文天祥《正气歌》所谓“为嵇侍中血”者。绍字延祖,是魏中散大夫嵇康的独生子。嵇康一生主要是在司马氏集团与曹氏集团的激烈斗争中度过的,他因为跟魏宗室联姻的关系,自明帝以后大权落在司马氏手里,就一直受到猜忌,遂隐居山阳(河南焦作市附近),与阮籍、山涛、王戎等名士作竹林之游,被称为“竹林七贤”。他倡言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(《嵇康集·养生论》),抱定坚决不同司马氏合作的态度,结果被诬陷为“欲助毋丘俭”叛乱,在景元三年(262)被杀。嵇康被杀的时候,嵇绍才刚刚十岁。他由母亲教养成人,后经山涛的推举,于晋武帝时征为秘书丞,累迁汝阴太守、尚书左仆射,有政声,深受裴等人的器重。永兴元年(304)八王之乱,东海王司马越等带着惠帝出兵攻打成都王司马颖,兵败于荡阴,“百官及侍卫莫不散溃,惟绍俨然端冕,以身捍卫,兵交御辇,飞箭雨集”“血溅御服”,最后献出了他的生命。待到事态平息,左右欲洗帝衣,惠帝说道:“此嵇侍中血,勿去!”(《晋书·嵇绍传》)

王磐诗即根据这些史实点染而成,写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嵇绍,因而具有自己的特点。

在王磐的心目中,嵇绍只能在“家恨”与“世乱”面前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,但他却是一个能够于紧要关头主动把握命运的英雄。诗起笔叙中带论,准确地揭示了嵇绍怀着剧痛被迫做官的隐衷。然而更糟糕的还是政治的黑暗和官场的腐败,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仅不可能为定乱安邦有所建树,而且总有一天局势将不可收拾,将强迫人们做出最后的选择。那么自己的选择是什么呢?“犹幸临危节可要”。他勇敢地选择了人最可宝贵的东西:气节。要节,即立节,语本《荀子·礼论》“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”,“要”,读平声。“犹幸”描摹心态转换。“可”陈述理性判断,有此一笔,嵇绍的精神境界遂得到定格。也就是说,正因为有如此足够的精神准备,故能处乱若定,临危见节。据《晋书·嵇绍传》记载,当其奔赴荡阴救驾之际,秦准曾经提醒他:“今日向难,卿有佳马否?”他正色道:“若使皇舆失守,臣节有在,骏马何为!”可见他早已抱定死节的决心,要用“忠血”赢得“千古”的“英名”。古代以水藻、火焰形图案作为服饰(《尚书·益稷》),诗谓“藻火”者,指的是惠帝的衣服。诗至尾联方一笔关合住。据说嵇绍跟他父亲一样,仪表、风度均十分出众,刚到洛阳,在稠人之中竟视为“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”。由敬其忠节而仰其风仪,敷写外形,使嵇绍的形象显得丰满,又把诗人的仰慕之情寄托其中,可谓收得神完气足。大凡咏史之作,要在能出能入,不泥不泛,有新意,主风神。这首诗的可贵之处也就在这里。作者并没有把古人简单化,用道德标签贴在史料上就算完事,相反,是在不得不作出的人生抉择中洞幽烛微,融入自己的体验。王磐本农家出身,在金、宋、元的争战中度过青少年时期,二十六岁时曾经考上金朝的进士,不久金亡,只好于元中统元年(1260)出任益都等路宣抚副使,尽管后来官至翰林直学士,同修国史,但时代所赐予的滋味却是苦涩的。时代选择着人,人却不能选择时代,有啥法!他于是确立了乱世立节的人生态度。节,就是气节,既要有所当为,又要有所不为。李璮一直器重他,可是一旦发现李璮准备以济南为依托发动叛乱,他便立即向元世祖举报,这正是他所当为的地方。权倾朝野的阿合马慕其文名,“致重币求文”,却遭到了他的拒绝,这便是他以为所不当为的地方。王磐就是这样的一位“古直”之士(《元史·王磐传》)。持这样的态度来直面人生,他当然会感到寂寞乃至某种痛苦,因而引嵇绍以为异代相知,也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了。因此,在这首诗里,他不但能够娴熟地驾驭史料,做到句句有来历,而且还能够跳出史料的拘牵,做到推己及人,挖掘出嵇绍独特的心态,那就是由“恨”而“事”,因“事”而“难”,由“难”到“幸”的发展过程,使我们觉得这才是一个真实可信的嵇绍。

其实,祭起古代的亡灵只不过是为着现实的需要,嵇绍的心态实际上乃是王磐心态的投影。看起来,王磐真是生活得太沉重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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