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石二十多岁时,在合肥有过一段情缘,后来分手了,但白石对旧日情人始终恋恋不忘,这成为他心灵深处永远的悲哀和伤痛。所谓时间能冲淡一切的说法并不适用于至情至性之人,余于白石尤然。从此词看,白石所恋似是姊妹二人,句中出现“燕燕轻盈,莺莺娇软”。可证。其他词中也出现过“大乔小乔”,“桃根桃叶”二人连用的典故,亦可为证。淳熙十四年(1187丁未)元旦,姜夔从第二故乡汉阳(宋时沔州)东去湖州途中抵金陵时,梦见了往日的情人,写下此词。
上片写梦,哀怨之极。北宋时苏轼听说张先老人时已八十五岁买妾,作诗调侃道:“诗人老去莺莺在,公子归来燕燕忙。”这首词一开始即借“莺莺燕燕”字面称往日的情人,从称呼中流露出一种卿卿我我的缠绵情意。这里还有第二重含义,即比喻其人体态“轻盈”如燕,声音“娇软”如莺。这“燕燕轻盈,莺莺娇软”本以为是现实中的旖旎风光,读下句方知乃是词人梦中所见的情境。《列子。黄帝》载“黄帝昼寝而梦,游于华胥氏之国,”故词写好梦云“分明又向华胥见”。夜有所梦,乃是日有所思的缘故。以下又通过梦中情人的自述,体贴对方的相思之情。她含情脉脉道:在这迢迢春夜中,“薄情”人(此为昵称)啊,你知道我绵绵无尽的相思之苦吗?言下大有“换我心,为你心,始知相忆深”的意味。“染”字用得精妙,惟辛弃疾《鹧鸪天》“春风不染白髭须”可比。
过片写别后睹物思人,旧情难忘。“别后书辞”,是指情人寄来的书信,检阅犹新:“别时针线”,是指情人为自己所做衣服,仍有遗香。二句虽仅写出物件,而不直接言情,然读来皆情至之语这是托物言情的妙处。紧接着承上片梦见事,进一层写伊人之情。“离魂暗逐郎行远”,“郎行”即“郎边”,当时熟语,说她甚至连魂魄也脱离躯体,追逐我来到远方。比之韦应《木兰花》“千山万水不曾行,魂梦欲教何处觅”更多一层深情。然而魂魄飞越千山万水,寻觅情郎的结果却是“淮南皓月冷千山,冥冥归去无人管。”末二句写作者梦醒后深情想象情人魂魄归去的情景:在一片明月光下,淮南千山是如此清冷,她就这样独自归去无人照管。一种惜玉怜香之情,一种深切的惭愧负疚之感,洋溢于字里行间,感人至深。
这首词紧扣感梦之主题,以梦见情人开端,又以情人梦魂归去收尾,意象浑成,境界空灵清远。词的后半部分,尤见幽邃清冷。在构思上借鉴了唐传奇《离魂记》,记中倩娘居然能以出窍之灵魂追逐所爱者远游,着想奇妙。在意境与措语上,则又融合了杜诗《梦李白》“魂来枫林青,魂返关塞黑”、《咏怀古迹》“画图省识春风面,环佩空归月夜魂”句意。妙在自然天成,不著痕迹。王国维说:“白石之词,余所最爱者,亦仅二语,曰‘淮南皓月冷千山,冥冥归去无人管’。”(《人间词话》删稿)可见评价之高。白石的情词不惟写自己的相思寂寞之苦,而且照应双方,多从对方着眼,为对方设身处地地着想,亦可见白石之至情至性。